2023年2月20日下午,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吴冠军教授应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的邀请,于哲学系402教室进行了主题为“从凯发app到量子现实:迈向互动本体论”的学术演讲。在讲座中,吴冠军老师借助元宇宙与量子现实这两个跨领域的时新概念,对“互动本体论”这一原创性的学术主张进行了细致的梳理与分析。吴冠军老师认为,互动先于存在,由互动所建构起来的世界,无所谓虚实与主客的二分,既不是一种幻觉空间,也不是一种僵尸化体验,而是无限打开的世界化(worlding)的过程。因此,面向未来的存在宣言是:去玩、去探索、去创造。
本次讲座由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暨哲学系蓝江教授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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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语
introduction
今天,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吴冠军教授来为我们做学术演讲,吴冠军老师是华东师范大学二级教授,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院长、奇点政治研究院院长,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上海领军人才、曙光学者、浦江人才,兼任上海纽约大学双聘教授、上海市欧美同学会副会长、《海归学人》主编、《华东师范大学学报》英文版执行主编。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后现代主义哲学发展路径与新进展研究》,出版中英文著作十余种,最新推出的著作名为《陷入奇点:人类世政治哲学研究》(商务印书馆,2021)。
今天他演讲的主题是《从元宇宙到量子现实:迈向互动本体论》。这个论题源自于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却又不仅限于此,而是往前又推进了一步,叫互动本体论。互动命题的提出,实际上给我们带来的启发在于:不仅仅是作为主体的人参与到互动和交往中间的可能性,物,它其实也以某种方式参与到我们的互动环节之中,这在哲学上,包括在政治学上、社会学上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创点。我们现在不仅是主体哲学、主体间性哲学,甚至可能还有一种新的互动方式,吴老师用的是互动本体论,即思考怎么在人与物、物与人、物与物之间形成一种新的关联。
内容提要
在讲座伊始,吴冠军老师就直接抛出了他的主要论题:即互动本体论。这一论题承自当代哲学家哈贝马斯对于主体哲学的反叛,哈贝马斯通过提出主体间性哲学,将交往的范式、互动的规则推向了哲学思考的理论前沿。但是,吴老师认为,哈贝马斯反叛得并不彻底,所谓主体间性哲学,或者说互主体性哲学,实际上仍然是以主体的存在论状况作为前提。通过互动所建立的规则,如果是在认识论层面上,那就是一个“真”(true),如果在道德和政治层面上,那就是一个“对”(right),如果是审美或个人私性层面上,那就是一个“诚”(sincerity)。所有的这些规则,它的前提都无非是:我们在以个体的方式进行互动与沟通。为此,吴老师强调要继续往前再推进一步,需要将互动放置于本体论层面上来进行思考,而互动本体论实际上说的就是:在本体论层面上,互动先于个体的存在,在互动发生之前,实际上什么也不存在。
为了更好地论证这一论题,吴老师在接下来的讲座中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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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由新冠疫情与元宇宙所引发的哲学思考。
吴老师从疫情期间的自身体验出发,谈到了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因为疫情封控和病毒的侵扰,人与人的之间的连接曾长期处于静默状态,由此带来了一种病理性焦虑(pathological anxiety)。而为应对这种焦虑,吴老师曾实验性地采取了精神分析疗法(psychoanalytic therapy)、美学疗法(aesthetic therapy)以及哲学对话(philosophical counseling)等方式,来缓解和抒发这种焦虑。但是,他也指出,这还只是一种文科性的试验,今天还有一个更强大的力量可以利用,那就是技术。元宇宙(metaverse)是与疫情同时期出现的技术现象,而过去的2021年也被称为元宇宙元年。当我们因为种种限制而不得不蜗居于斗室之间的时候,元宇宙的出现实际上能够为我们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样一个元宇宙里面,我们将不会再有封闭空间所带来的那种焦虑。当然,吴老师也承认,这还只是一种设想,元宇宙的真正实现还需要以科技的进一步发展作为必要前提。
为进一步说明元宇宙的现实潜能,吴老师指出,对于技术的思考还需要增加反思性的向度。当我们试图以技术来消解人类已有的焦虑的时候,我们会不会又面临着新的焦虑与新的问题呢?对此,吴老师援引了两位国内学者的观点来进行反面论证。一位是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的刘永谋教授,刘老师的观点是:元宇宙所营造的是一种幻觉空间(illusory space),这种幻觉空间既不真,也靠不住,被元宇宙所吸引的人,就像被毒品所吸引一样,无可自拔地沉浸在由幻觉所塑造的美好世界之中。另一位是南京大学哲学系的潘天群教授,潘老师并未直接谈及元宇宙,但是潘老师对数字时代展开了更一般性的批判,他认为沉浸于虚拟世界中的我们就是一种数字技术下的僵尸(zombie),当我们拿起手机时,我们周围的世界就自行消退了。两位老师对于技术的反思性观点,恰恰构成了我们今天思考元宇宙的落脚点,即我们是不是进入了一个幻觉空间?我们是不是主动选择了僵尸化的生存方式?
【康德与霍金】
吴老师提到了两位有助于我们思考这些问题的学者。一位是哲学家康德,康德认为,我们的感官所能体验的东西是十分零散与破碎的,但是我们依旧能够形成一个连贯性的认知与理解,这是因为先验统觉(transcendental apperception)在发挥作用,通过这种统觉的官能,我们能够把所有零碎的东西组装起来,从而对这个世界形成一种完整的、连贯性的认知。那这是不是一种幻觉呢?吴老师认为并非如此,实际上,我们对于现实的感知与体验,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它本身就已经自带元宇宙属性,我们所有感知元宇宙的这些方式,恰恰也是我们用来感知现实世界的方式。所以如果说元宇宙是个幻觉空间,那对于现实世界来说,同样也可以成立。在这一意义上,我们所理解的“现实”(reality)就发生了变化。另一位是物理学家霍金,霍金在他的一本书——《大设计》(the grand design)中提到一个概念,叫依赖模型的实在主义(model-dependent realism),他认为我们对于现实的理解依赖于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模型。正如我们通过一个镜片(lens)来看这个世界一样,我们是在自己的脑海中组装出一个又一个的画面(image),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可以确认为我们自己所理解的真实的世界。由此,这种基于模型而展开的认知方式向我们提出的问题在于:究竟什么才是现实主义(realism),我们有没有资格说现实(real)?
吴老师通过心理学中的幻手实验(phantom hand experiment)向我们说明了,这种“现实”是极易被扭曲的,我们所有对现实的那种确凿到不能再确凿的认知,都可以通过变戏法一样的方式展现出来。这既不是幻觉,也不是欺骗,这恰恰就是我们如何理解世界的方式。那么在今天的元宇宙世界中,情况同样如此,虚拟与现实、游戏与生活的二分法则在元宇宙的世界中将变得越来越难以区分。当我们在玩游戏的时候,我们也是在生活,我们也在游戏世界的互动中创造出一种新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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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物理学与哲学的碰撞,这种碰撞既打破了我们既有的思维习惯与特有法则,同时也开启了一种全新的看待世界的思维方式。吴老师引入了他书中的一个概念——奇点(singularity),这个概念产生于哲学与物理学的跨界性思考。在奇点这个点上,一切已有的物理学规则全部都失效了。对于奇点,我们一无所知。宇宙大爆炸也是一个奇点,我们可以以物理学的方式进行十分具体的倒推,倒推到宇宙爆炸前的三分钟,从大爆炸,到它之后的一个普朗克时间,所有的东西我们都能推算出来,它发生了什么,当时产生了什么气体,产生了什么原子,产生了什么质子。但问题是,在这一点上,一切知识都失效了,我们无法讨论任何东西,它的边界就在这里。所以奇点意味着,当我们把这个概念运用到我们对世界的思考上的话,情况将变成这样:我们对这个世界已有的玩法,已有的规则,已有的价值,已有的所有说法,我们已有的处理问题的方式,在这个点上,在这样一个时刻全部都失效了。
【巴拉德与波斯特洛姆】
对此,吴老师认为,我们思考世界的方式,正是跟我们这个时代,跟前面的本体论状况是联结在一起的。哲学家尼克·波斯特洛姆(nick bostrom)有一个非常激进的提法,他认为我们真正生活在一个真实的现实里面的可能性是几十亿分之一。这是一种统计学上的洞见,也是一种对未来技术发展的预想。假如虚拟现实能够实际落地,那么我们将有大量的虚拟现实,而我们真正进入一个最真实、最底层的现实世界的可能性也将很小。作为横跨物理学与哲学的跨界学者凯伦·巴拉德(karen barad)也指出,在量子世界中,我们实际上是互相建构的产物。我们所有的这些数字对象,数字实体,或者说这些非玩家角色,或者说化身(avatar),在它所谓的互动之前,或者说相互构建之前,它什么都不是,它只是一个静态的数据包。只有当互动开始时,只有产生了这些数据交换,存在才被建构了出来。
所以,互动先于存在。我们可以从量子物理学里面获得的启示就是,有了互动,才突然之间有了互动的两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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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吴老师总结到,互动本体论对于我们的启发就在于,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现实是容易被扭曲的,而真正发生的东西实际上就是量子的、粒子的互动和算法上的数据交换,正是这些互动性的东西才构成了我们的世界。所以比存在更基础的东西,是我们在跟不同的个体发生了关系、发生了互动,互动改变了你,也铸就了你,不是有你才有互动,而是有了互动才有了你和我。因此,互动本体论的公式是世界化(worlding) 代码化(coding) 操演性(performing)。我们面对这个世界的关键是,在本体论意义上进行自我展开,通过玩、探索和创造,产生出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