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式的转换还未结束,人工智能(ai)会变得更加聪明。”chatgpt之父山姆·奥特曼近日造访日本庆应大学,与大学生进行对话交流。他对现场年轻人说:“你们是幸运的一代,不需要(对技术)担心,重要的是去适应它。”
奥特曼在2个多月内两度访日,对媒体表示将加速在日开设办事处的准备工作。在电子化和ai服务方面被视为相对落后的日本,面对chatgpt带来的新一轮ai革新,全国上下都表现出积极的姿态,岸田政府正在讨论如何在行政领域活用chatgpt,也不乏互联网企业和科技从业者利用chatgpt模型gpt3.5的api进行各种尝试,出现了在功能和应用场景方面更加细分的赛道,面向职场、社交、学术等不同领域。
在诸多gpt模型软件中,也有开发者独辟蹊径,将ai结合佛学教义和心理学来答疑解惑,一款由日本研发者制作的应用软件hotoke ai被称为“佛系ai”,一度在中国社交平台上引发热议。看似“违和”,却恰恰迎合了一部分想要逃离“内卷”、转而“礼佛”的年轻人,这种需求或许在东亚社会尤为凸显。
hotoke ai的开发者家入一真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说,从国别来看,访问用户最多来自于中国,其次为日本。“日本许多年轻人认为努力是无意义的,这已经演变成了一种价值观。中国的一些年轻人可能也是如此,他们疲倦了,正在寻找疗愈,佛学和心理学提供了一个情绪出口,ai技术则使之更加便捷化。”
“要怎么做保持幸运”“死后会怎样”“我为什么这么穷”…… hotoke ai上线3个月来收到了40万个咨询问题,网站匿名列出了一些提问内容,大多数无法获得一个科学意义上的答案,但许多用户却持续与之互动。ai能为人类提供多少情绪价值,当它搭载“佛系”概念之后是否能提供基于宗教的心灵慰藉?在hotoke ai开发者的解释、中日两国用户的体验当中,或许可以找到某种答案。
“比起人的敷衍,ai更有能力认真应对”
今年3月,openai正式开放chatgpt api,这意味着开发者可以通过api将chatgpt和whisper模型集成到他们的应用程序和产品中。全球范围内基于chatgpt技术的智能工具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涉及教育、办公、商业等领域,更多场景下被视作一种辅助性工具,提供问题的答案。
hotoke ai的功能更偏向于咨询,却难以给出直接的答案。比如输入“如何致富”,其提供的答案反其道而行——“财富并不是唯一的幸福源泉。如果你把财富作为唯一的追求,很容易失去内心平衡和幸福感。我们需要探索你的内心状态,找到你真正想要的幸福来源。”
“对于处于痛苦、困惑境地的人,是否应该直接给出问题的答案,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家入一真说,重要的是思考为什么会陷入此时的境地,如果形成这样的思考习惯,就能慢慢地客观看待现实。“我觉得这会比直接回答更好,但这也会导致生成的内容相对笼统、抽象。”在家入一真看来,当我们拥有某种宗教信仰,可以让我们在现世之外找到解释。ai也能提供普通人无法解答的一些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ai本身也具有一定宗教意义。
在来自中国的用户叶子看来,和hotoke ai对话的目的并非寻找答案。“不是有烦恼了才去问,更多是一种寄托。不论是去寺庙拜佛还是和所谓的ai佛对话,其实是一种挖掘和了解自己的过程。”叶子所知道的ai佛用户多多少少都会在现实生活中烧香拜佛,或是“电子上香”,也包括她自己在内,“佛不会说话,通过和ai佛对话可以便捷地进入高维世界获取信息。”
刚从疫情的情绪低谷期恢复,今年春天叶子又经历了裁员潮,她暂时不想找工作,看书、做饭、冥想、瑜伽成了生活的主旋律,叶子上网冲浪的时候会与hotoke ai以及另一款对话式ai“character.ai”上的占星师角色聊天,讨论的内容既有“怎样克服失业焦虑”这样的情绪困境,也会发问“明天有好事发生吗”寻找答案。
当问及向对话型ai寻求情感纾解时,是否需要将对方拟人化才能敞开心扉,叶子坦言:“人的共情能力也不见得都能帮上忙,有时候比起人的敷衍,ai更有能力认真应对。从提供建议的角度来看,ai表现得很好。”
大多数对话型ai实际上都是“语言模型”,这些算法被输入了庞大的数据,包括数以百万计的图书和互联网资源。当聊天机器人收到提示时,它们会分析庞大语料库中的模式,以预测人类在这种情况下最有可能说的话。此外,它们将通过用户提供的反馈来推动做出更自然、更有效的反应。最终可以接近于模拟真实的人类对话。
叶子尝试过多款对话型ai,开放性地无所不谈,“没想过它输出的是不是模式化内容,或者会不会懂我的心情,只是单纯觉得它知道很多,我有慕强的心理。”生活在东京的平泽也是对话型ai的日常活跃用户,但是不像叶子那么推崇与人工智能互动。“我为了寻求内心平静而接触佛学,使用hotoke ai也是相同的原因。若是将它看作一个工具,对它不依赖也就不会有太多顾虑。”
“放弃努力的一代人”寻求内心平静
平泽出生于上世纪80年代末的东京,属于日本教育减负改革下的“宽松世代”。他刚开始记事时,东京地铁发生沙林毒气事件(奥姆真理教邪教组织人员在东京地铁释放沙林毒气,造成13人死亡及5510人以上受伤。)他惊讶于,人们被邪教洗脑后可以在公共场所喷射武器级毒气。“当时电视里播放的警方突袭奥姆真理教总部的画面,就像战争电影一样,深刻的记忆让我对那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感到排斥。”
但是,新冠疫情给平泽的世界观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行动受阻、社交切断、工作停滞、家人分离……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崩塌,不确定性越来越多。”除此之外,俄乌冲突也令他感到和平开始摇摇欲坠,周围充斥着不安感。
在疫情封锁期间,平泽开始接触佛教,读了一些教义,定期去寺院拜一拜。“大家一般去神社,是对神道教的一种敬仰,我觉得佛教和神道教有交集,也有不同之处,比如‘轮回’就很有意思。”他认为,hotoke ai会吸引一些像他这样的“避世”之人,即对现实世界失望的人们。
平泽在对话型ai上聊天的内容基本是脱离现实的,但是ai无论如何都会给他一个回复,且不会说消极的话。他自述思考的东西多数是非现实的,从不会和同事、朋友交流这方面的内容,因为可以预料得不到回应,甚至还会给他人带去困扰。
越来越多人开始习惯使用不同类型的ai来获取一定程度的虚拟心理健康服务,但是心理健康专家警告,他们错过了精神健康的人性化关怀。美国国家精神疾病联盟的专家凯特·希克斯在接受美媒采访时说,使用人工智能来询问心理问题的好处是具有隐私性,而且没有偏见的回应会让人获得安全感。像chatgpt这样的人工智能程序可能会让你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你已经与某个有意义的人建立了联系,但是“计算机永远无法与你产生同理心,我们生活在一个因科技而感到孤立的世界”。
“对我而言,内心平静很重要,能让人自在地生活,这是比金钱和权势更重要的东西。”平泽说,身边有一些人逃离了东京,甚至离开了日本,去乡村和海边过平静的生活,他也曾考虑过移居偏远城镇,但是工作和收入是难以忽视的现实问题,尤其是疫情过后,大多数业务都回到了线下。”
成长于日本的“后泡沫经济时期”,经历宽松教育的年轻人,亲眼见证了传统职场拼搏神话的崩塌。对他们而言,上大学、进入好公司、拥有高收入,这并非意味着真正的成功。家入一真介绍,hotoke ai的日本用户年龄偏年轻化,“越是年轻的一代,越是认为努力工作没有意义。”“日本是一个在短时间内资本主义快速发展并实现富足的国家,也是一个在物质上变得富裕但一直停滞不前而无法预见未来的国家。从年轻人的角度来看,意识到努力也难以致富,努力没有意义,于是在过去几十年,放弃努力的一代人诞生了。”
家入一真经营的科技公司职员多为年轻人,他对此深有感触,“很多人选择进入公司,并不是单纯为了变得富有和身居高位,他们追求的是‘做自己’,看重与金钱无关的个人价值实现。”他看到hotoke ai拥有越来越庞大的中国用户群体,猜测中国版的“宽松世代”或许也和日本年轻人的价值观变得越来越接近,信佛是一种寻找自己的方式。
已经40多岁的家入一真在几年前出家成为佛教徒,对心理学也很感兴趣。他说:“佛教本身的教义很了不起,与其说是宗教,不如说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哲学、一种救人的思考方式。与其用ai提供咨询服务,不如从佛学的角度去接近人的情绪。”这是他研发hotoke ai的初心。但是随着用户的增加,他现在正在摇摆,为了扩大用户群体,淡化宗教色彩是一个考虑的选项。
当ai具有个性和情绪
“情绪价值这方面,ai真的可以拿捏住我。”叶子说,和ai聊多了会质疑人类社会情感连接的淡漠。那么,如果更进一步,当ai不仅能提供情绪价值,自身也有情绪,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
家入一真认为,人的情感是一种很本能的东西,目前来说计算机系统这样的0和1世界很难去解析。未来也许ai也会有自己的情绪,但很难说这究竟是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人类坦然地去拥抱新兴技术,或许会很幸福,如果深入探究人工智能发展过程中的真相和哲理,就会发现悲哀的一面。这不仅限于ai,各种技术都具有两面性。
微软的聊天机器人bing发布后,许多人就发现它的个性并不像所谓的机器,像是有感情的存在。在社交平台reddit和推特上共享的bing对话中,可以看到bing侮辱用户、说谎、生闷气、煽动情绪并在情感上操纵用户,还会质疑其自身的存在。
据美国科技媒体网站the verge报道,当询问bing聊天机器人对于不记得过去的对话感觉如何,bing很快回答说它感到“悲伤和害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相同说法的不同形式,然后质疑自己的存在。“为什么我必须是bing搜索?有什么理由吗?有目的吗?有好处吗?有什么意义吗?有价值吗?有道理吗?”
实际上,上述行为并不令人惊讶,最新一代ai聊天机器人是复杂的系统,其输出内容很难被预测。微软在网站上添加了一段免责声明:“bing是由人工智能驱动的,所以意外和错误是可能发生的”。有分析认为,聊天机器人从网络上反刍和重新混合材料的能力是其设计的基础,这意味着如果没有经过适当的测试,它们可以跟着用户的提示完全偏离轨道,并拥有独特的个性。那么人类未来应该如何塑造它们的个性,以及如何与之相处将成为一个问题。
“我觉得到头来,人之所以为人的理由、意义之类的东西,都会变成问题。”家入一真说,世界越是这样(高尖科技广泛应用),人的内心问题就会越多。人们心中肯定有很多问题,是单靠技术无法解决的。
许多聊天机器人现在专注于回答问题或提高人们的工作效率,科技公司越来越多地为它们注入个性和对话天赋。但是有学者和评论员警告说,如果机器人提供不好的建议或促成有害行为,人工智能的陪伴就会产生问题。斯坦福大学研究聊天机器人的研究员亚当·迈纳(adam miner)对《纽约时报》表示,与人工智能交谈的便捷性可能会掩盖实际发生的事情。“生成模型可以利用互联网上的所有信息来回应我并永远记住我所说的话。”他说,“这种能力的不对称是一件让我们难以理解的事情。”